鸟巢、裤衩和大肠塔（2014）

鸟巢、裤衩和大肠塔

北京语言大学  安青阳

北京，现在成了世界（当然包括中国）建筑师的试验场。近些年的北京新建筑既可用争奇斗艳来形容，有时也可用千奇百怪来描述。我们无意也无能力对建筑本身进行评述，这里只就由几座建筑生发的民间语文做些思考。

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主场馆是国家体育场，通俗的叫法是“鸟巢”，取其形似。应该说，鸟巢这一意象还不错，它跟孵育生命相关联。因此，人们接受了“鸟巢”的称谓，官方也大体认可了这一叫法。

然而，由“鸟巢”而延伸出来的对其他建筑的叫法，就未必有“鸟巢”那么幸运了。位于人民大会堂西侧的国家大剧院，因其椭圆形的外形而被北京民间俗称为“鸟蛋”。既然有鸟巢，就得有鸟蛋，虽然蛋在巢外。“鸟蛋”这个意象虽然不是特别高雅（国家大剧院定位于高雅），但也还差强人意吧。倘若有一建筑被称作“鸟腿、鸟爪、鸟尾巴”什么的，则未必中听了。这不，央视新电视大楼，就被民众称作“鸟腿”。

“鸟巢”的形似，是主动追求的呈现。而“鸟蛋”和“鸟腿”的形似和命名，则是语义场中相关词项和概念受到“鸟巢”的激活而在民间语文中显现出来的。“鸟巢、鸟蛋、鸟腿”，这些可都是国际招标的当代标志性建筑呀。

其实，北京民间对央视新电视大楼的更流行的说法，则是“大裤衩”。连该大楼里面的一般工作人员，也时以“裤衩”称之。这就大不敬了，虽然也是取其形似。该大楼的设计者、建筑者、所有者，都努力阐释了它的奇思妙想，然而，民众似乎没有听到，也不愿意听了。现实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情况，就形似而言，无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民间比附，都有可能出现躺着也中枪的情况。老百姓都生活在俗文化中，未必能充分体味某些“高端”的意蕴，结果常以口水文化来将名与实对接起来。建筑的观感与命名的快感在此似乎结合到了一起。

近些年中国的建筑，追求形似的还不少，而且都试图挖掘形似之后的神韵，弄巧成拙的情况时有出现。究其原因，往往源于对语言和文化的概念系统所做的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识解。像沈阳的方圆大厦，是一座外圆内方的古钱币造型的当代建筑，建筑理念试图借此预示入驻大厦的业主财源广进，事业发达。然而，一个人天天在你面前晃动着手中的钞票，你的感觉又将如何？很是不幸，至今方圆大厦围观者的感觉仍在财源和铜臭（xiù）之间摆渡。更不幸的是，2012年1月，美国有线电视新闻（CNN）旗下的生活旅游网站评选出了全球最丑的十大建筑，方圆大厦排名第九。名气固然有了，但对设计师而言，似乎始料未及。“铜钱”及其相关概念系统所辐射的丰富的语言意义和文化意蕴，似乎并没有被设计者系统地捕捉到。

其实，节外生枝的情况更多地发生在无意之中被人恶俗地神似比附了一把。北京大兴有一商业写字楼叫兴创大厦，其外形有些挑战大众审美底线的意味，引来吐槽无数，并被民间语文家们冠名曰“大肠塔”。该建筑在生长期，老百姓就发现整个建筑过程就像在摞盘子、绕呼啦圈。2012年建成后，“大肠塔、排烟管、蚕蛹、京南第一扭”之类的绰号便呼啸而来。也有网友觉得它更像DNA双螺旋结构。这些叫法中，以“大肠塔”最为普及，网友觉得该名形神兼备。有网友赞曰：“体现了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食文化！”“神奇的建筑们已经抛弃了秋裤那些低等的外观了，开始进攻五内了。”但也有网友不忍其忸怩作态，“好想把它摆正了”。

除此而外，还有不少有关建筑不雅表现的民间语文，这里就不罗列了，免得扫了欣赏者的雅兴。

建筑，对观者而言，首先是视觉的艺术。上面民间语文对这些建筑的命名都是基于视觉的感知。有学者说外界信息的80%是经视觉系统传入大脑，可见视觉信息在人类认知结构中的重要地位。建筑有形，眼帘之中，沉思之外，自然容易被人借形比附。这种比附，自然有悦耳的，也有不动听的。美的东西，立在哪儿，时间长了，观者会有审美钝感；丑的东西，杵在那儿，时间越长，观者却会越见不顺。于是，不雅的命名更易普及，正如流感一样。何况民间语文常以揶揄见长呢。

命名体现了一种观察的角度，一种认知的过程，一种理解的方式。也许我们不能怪老百姓太俗、品位太低或没品位。东西摆在那儿，免不了被人议论。作为一个设计师，无法控制民众的视角、想象力和命名权，不能要求大家心往一处想、话往一处说，但是否应该在相关建筑形态所引发的概念系统及其所激活的文化意蕴（当然包括俗文化）上多一些系统的考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