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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春宏

    • 研究员 博士生导师 硕士生导师
    • 性别 : 男
    • 毕业院校 : 北京大学
    • 学历 : 博士研究生
    • 学位 : 博士
    • 在职信息 : 在职
    • 所在单位 : 语言科学院
    • 学科 : 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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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雾霾,你好(2013)

      
    发布时间 : 2019-03-13   点击数 :

    北京雾霾,你好

     

    北京语言大学  安青阳

     

    今年春天,哦不,应该是后冬天,也不,应该是前春天,出现了世纪雾霾。1月12日早上,起床后打开窗子一看,对面的高楼不见了,眼前只有贴着睫毛的尘雾。就这样连着四五天,只是程度稍轻。后来的三月天也断续出现过几次这样的幻境。而且不仅北京,还是华北大片天空;不仅华北,据说三分之一个中国呢。“现在,全世界对饱受苦难的北京投以同情的目光。”

    然而,雾霾一进入网络,便应了一句古话:“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引自清代文学家兼史学家赵翼《题遗山诗》)北京的苦难激发了网友们蓬勃的创作热情,或叙事,或抒情,或议论,或说明;或伤感,或奔放,或优哉。各种语体,诸多文体,大逞潜能。

    叙事者如:

    (1)我去瑞士滑雪,一下飞机,头一口气就呛晕菜了。丫空气太纯了,醉氧!急救车一到,我拼着命冲医生喊:“拆那!”医生立马明白了,OK!把氧气袋放掉,接了袋汽车尾气,插上管,然后直接把我送回飞机。等飞机在首都机场一落地,舱门一开,我一闻,哇靠,味儿真正!呼吸舒畅,好啦!

    抒情者如:

    (2)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在街头牵着你的手,却看不见你。

    议论者如:

    (3)终于实现了真正意义的人人平等,可喜可贺!

    说明者如:

    (4)据说有人经过科学计算,在北京雾霾天气里生活,相当于每天免费吸入了72根香烟!当然啦,由于地域差异和贫富差别的影响,每个人抽的品牌还是差别蛮大的,有抽香山的,也有抽中南海的,有抽前门的,也有抽八达岭的,其实,只要抽习惯了,味道嘛,跟中华的也差不太多。

    由景生情,由情生言,众多网友自嘲为“人肉吸尘器”。在“吸尘器”前加上区别性标记“人肉”,体现了继承中的创新。各种版本的吐槽纷呈叠现,催发着、激荡着、检测着人们的想象力和表达力。推断版的如:“你要是呼吸和金鱼一样大张嘴,你该是在北京吧。”现实版的如:“雾霾一旦来了就定居在北京了,怎么都没个盼头了,什么时候走啊大哥?? ”乐观版的如:“京城人多,一人吸一口就没了……”怨妇版的如:“我该去哪里度晚年呢?(宋丹丹微博)”坚强版的如:“这里有我们躲不掉的PM2.5爆表、爆堵、拥挤、压力。可就是在这样一座城市,我们依然努力着,拼搏着,坚守着……你的坚守是什么?(李冰冰微博)”弃儿版的如:“今天才意识到是双重杯具,一是生活在雾都,二是个孤儿。(崔永元微博)”还有“雾霾版”的《北京北京》,跟漫天的微尘混合在一起,包裹着北京的大街小巷:

    大雾弥漫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空气污染指数竟然不断爆表

    除了仙境般的楼阁把你我围绕

    我依稀看到了满街满眼的口罩

    谁在雾里寻找,谁在雾里哭泣

    谁在雾里活着,又在雾里死去

    谁在雾里奔波,谁在雾里哭泣

    谁在雾里挣扎,谁在雾里窒息

    北京  北京

     

    能见度说来也就二百多米

    就像开发商到监管的距离

    人们在大雾中相互质问和思考

    探讨如何解决环境污染的问题

    谁在强调发展,只顾眼前利益

    谁在疯狂开采,不管遗留问题

    谁在标榜幸福,偏又疏于治理

    谁在雾里唱歌,提醒人们警惕

    北京  北京

     

    听说这几天医院空前拥挤

    多数患者都感到呼吸无力

    在这儿我能体会到你的痛苦

    因此呼吁大家为环保出出主意

    我在雾里呼喊,我在雾里呼吸

    我在雾里活着,不想雾里死去

    我在雾里奔波,我在雾里哭泣

    我在雾里挣扎,不想雾里窒息

    北京  北京

    北京  北京

    声声呼唤:“北京,北京……”;声声倾诉:“谁在雾里奔波,谁在雾里哭泣,谁在雾里挣扎,谁在雾里窒息。”这是“暴雨版”《北京北京》的继承和发展。当初汪峰词曲并演唱的《北京北京》可真是让人回肠荡气:“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这儿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被大雾埋着的人们,只有在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中,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网友的创造在继续,就跟我们GDP的数据线一样。《周易》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网友们改造成“厚德载雾,自强不吸”,还有“霾头苦干,再创灰黄”“雾以吸为贵”等,都成为流行于网络的标签。仿拟的手法运用起来,简单而直接,而被仿的资源又是那样地无边无际。但仿与被仿,各有情绪。语言表达的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让情绪在言辞间流淌。此所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北京雾霾不仅中国人严重关切,这一盛景还引起了世界人民的广泛关注。《钱江晚报》2013年1月15日A12版报道说“全球紧盯中国雾霾”,引述了很多国际媒体的看法。美国《纽约时报》13日的报道将北京城形容为“机场里的吸烟区”;德国《明镜》周刊更直指“北京是世界上最脏的城市之一”;英国《经济学人》将1月12日这一天形容为“北京最黑暗的一天”,“这里的空气闻起来就像篝火”;澳大利亚《悉尼先驱晨报》则把这一天称为“北京空气疯狂的一天”;俄罗斯《消息报》说,“北京越来越接近全球大城市空气质量排行榜的榜尾”。加拿大《数码报》干脆说北京变成了“毒气室”。真可谓“新闻每天发生,视角各有不同”。语言表达正是在不同认知视角的选择和加工过程中变得丰富起来的。

    德国《时代》周刊还报道说,“北京人已经习惯了恶劣的空气,但没人记得以前曾经出现过这么严重的雾霾天气。一些人甚至担心‘呼吸致死’。”如果该记者对中国的生活环境和语言环境再熟悉一些的话,就可以创造一个新词了:“呼吸死”,以进入“洗澡死、洗脸死、激动死、躲雨死、喝水死、冲凉死”家族。幸福的死法都是相似的,不幸的死法各有各的不幸。但从语言表达模式来看,一个新的“XX死”的产生,会像病毒一样传播。这就是语言表达中的一个个基因。

    最后还要说一下“北京雾霾”的另一种效应。20132,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将环保热词“PM2.5”这种可入肺颗粒物的中文名称拟定为“细颗粒物”。审委会副主任刘青表示,此次换名是“针对PM2.5的特殊个案而设立的”。然而,专家的命名被误读了。据《环球时报》201332日引香港《南华早报》31日文章《致命雾霾微粒的新中文名字》,文中说,经过气象学家、语言学家和环保专家的广泛讨论后定名的“细颗粒物”,“这一新的中文名字却遭到长期以来饱受雾霾天气困扰的很多内地人的吐槽”:

    一名博主写道:“显然当局试图取一个根本不提及危害影响的中文名字来缓解公众对空气污染的恐慌,这样他们就会面临更小的压力。”甚至官媒也猛烈抨击急于给PM2.5进行中文命名的行为:在当前雾霾如此严重而有关部门所做的治理努力如此之少之际,这一命名行为很不合适。这是一种逃避责任的办法吗?在公众无处可藏、不得不呼吸有毒空气时,这种污染物叫什么名字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有网友构造出GDP颗粒、幸福指数、具有中国特色的灰尘”等名,“以此嘲讽当局对给污染物命名做出的快速反应这与他们在治理污染方面做出的缓慢反应形成鲜明对比”。这样的理解,似乎将名与实画上了等号。这显然有对语言文字工作的误解。太过情绪化的批评容易遮蔽事情的本质。暂且不管“细颗粒物”的命名是否完全到位,这次专家的及时参与还是应该值得肯定的。语言生活有个惯性,有时专家的有效参与慢了半拍,便造成了很大的被动。当然,专家一定要使涉及普通人日常生活的事业既专业又生活。

    与专家的中性命名不同,网民的命名则更多情绪化、形象化。据黄集伟博客中说:

    网友汉阳薯炖鹦鹉粥建议使用“飘霾”一词,这创意取原命名西文字母的拼音读法,且提示命名物属性。而网友9度秋裤的命名则拿扯淡修辞格说事儿“PM2.5的中文名可以叫‘下午两点半’”。互动百科提供更多备选名列表,它们像一颗颗窝在枪膛里的子弹,当被读到,或已炸开——医学界专家:可入肺颗粒物;环保专家:细颗粒物;文艺专家:飘尘;普通网友:尘雾、喂人民服雾、可入肺颗粒物、入肺物;文艺网友:烟霞、暗微粒、 死亡颗粒、危粒2.5、北漂 ;2B网友:骗民两个半、屁民2.5、顶你肺……炸开后,或是犀利,或是无助、辛酸、纠结。

    也许“飘霾”还真的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名称呢。它既由双音节构成,又体现了悬浮、弥散在空气中这一特征,而且还直指“烟、尘等微粒而形成的浑浊现象”(《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865页,商务印书馆,2012),尤其是还能直通生活在雾霾中的人们的感觉世界。虽然它没有显示大气中烟尘微粒直径的具体数据,但模糊的表达在特定的时空中同样能够实现准确的交际。

    命名,就是现实世界概念化的过程,这是一种基本的认知机制。不同的命名体现了不同的认知视角,体现认知者不同的知识背景、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加工过程,最终体现的还有不同的情绪、情趣和知性。

    因此,从语言表达的角度来说,我们可以深情地打声招呼:北京雾霾,你好!

    (说明:本文的部分用例取自黄集伟先生的博客,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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